前FBI探员：中国古玩市场七成赝品?

华裔画家钱培琛在73岁这一年终于出名了。

美国联邦调查局日前以诈骗、洗钱、逃税等罪名,起诉以出售多位现代派画家仿冒品牟利的纽约艺术品经理人格拉菲拉·罗沙丽丝,而这些赝品据称全部出自一位名叫钱培琛的旅美华裔画家之手。

根据《纽约时报》8月 16日的报道,“法庭文件指出,在过去15年间钱培琛伪造了至少63幅包括杰克逊·波洛克、巴奈特·纽曼等抽象表现艺术大师的作品。”该案涉案金额达8000万美元,这些画作甚至还曾在多个国际大展、主流博物馆展出过。

此事一出,即刻引得国内外震动,事件主角一夜成为公众热议的焦点人物。在这起特大艺术品造假案发生后,人们关心和好奇的是—钱培琛所画赝品为何能蒙蔽鉴赏大师、以假乱真,甚至屡登国际大展?隐身事件背后的,又是怎样一条严丝合缝、纠缠相错的造假利益链?

“钱培琛案”带给中国艺术品市场的思考也在持续发酵。近年来,国内艺术品市场日益升温,艺术品成交价纪录不断被刷新,而在繁荣的表象下面,是否也是满目的杂乱不堪?

钱培琛仅是利益最底层

提供至少63幅大师画作赝品的钱培琛,并非这起8000万美元艺术造假案的真正主角。

《纽约时报》讲述了钱培琛的生平:这位1981年赴美留学的艺术家,深受语言不通的困扰,在美国32年的生活和从艺道路上不如意之事颇多。根据起诉书以及其他的法院文件显示,上个世纪90年代初,钱培琛在纽约曼哈顿下城的大街上出售自己的画作时,被罗沙丽丝的男友及一位名叫迪亚斯(Jose Carlos Bergantinos Diaz)的艺术商人发现,从1994-2009年的15年里,罗沙丽丝和迪亚斯要求钱培琛仿照杰克逊·波洛克(Jackson Pollock)、威廉·德·库宁(Willem De Kooning)等多位知名印象派画家的手法,创作了至少63幅作品。

根据美国法律,复制知名画家的作品并不违法,但不得假冒真迹出售。目前还不清楚钱培琛是否知晓罗沙丽丝购得自己的画是为了将其当成“名人作品”出售。不过,根据起诉书披露,作为生产源头的钱培琛,所做的这些假画被罗沙丽丝以每幅几千美元的价格买入。与真迹相比,这样的价格显然是以复制品或仿品的价格出售的。

与支付给钱培琛的每幅画作几千美元的价格相比,罗沙丽丝通过1857年就成立的纽约历史最悠久的诺德勒画廊(Knoedler&;Company),以及曼哈顿的一个经销商,将钱所创作的几十幅作品总共卖出了8000万美元的高价。据悉,罗沙丽丝向诺德勒画廊和一名经销商朱利安·韦斯曼谎称,这些画是那些著名画家“新发现的作品”,大部分由一位要求匿名的收藏家“X先生”从其父手中继承的。

诺德勒画廊卖出了这批画作中的40幅,获取6300万美元,将其中2000万美元分给了罗沙丽丝。罗沙丽丝通过另一名经销商朱利安·韦斯曼售出的画作也卖出了1700万美元。诺德勒画廊的前主席安·佛利德曼(行情,问诊)(Ann Freedman)和经销商韦斯曼坚称,尽管没有相关证明文件,但他们一直以为这些画作都是真迹。这些画作后来还在多个国际大展、主流博物馆展出过。

根据一位与钱培琛同期留学美国的、不愿具名的艺术家披露,上述画作之所以被谎称著名画家“新发现的作品”,是因为“从媒体曝光的仿作来看,他并不是纯粹的模仿,不是照抄的,他是根据画家的风格,他自己又另外进行的创作”。

这场艺术造假案开始露出马脚是在2011年底。一名比利时收藏家耗资1700万美元,从诺德勒画廊购得杰克逊·波洛克的一幅作品。该作品并未收入画家作品目录,但卖方和画廊均称是真迹。此后藏家证实该画系伪作,并将诺德勒画廊告上法庭。诺德勒画廊爆出售假丑闻并关门大吉后,画廊总监称其这些作品来源于一位名叫罗沙丽丝的艺术商人。至此,钱培琛所画的63幅假画在FBI的追查下曝光。

“在艺术造假案中,像钱培琛这样的艺术家,仅仅是利益的最底层。单从金额上看,钱所获得的回报根本无法与艺术商人的获利相比。”前述匿名艺术家向时代周报记者分析,“问题关键还在于罗沙丽丝这样的艺术商人如何骗过画廊的眼睛,或者索性与画廊合谋。”

国际艺术犯罪年案值600亿美元

“事实上,艺术欺诈、造假是艺术犯罪世界最大的分支。这些案件的数量远远超过古董艺术盗窃案。每年的国际艺术犯罪业务达600亿美元,而其中绝大多数为艺术造假案。”前FBI艺术犯罪组首席卧底探员罗伯特·惠特曼向时代周报记者独家披露说。这位拥有20年艺术犯罪侦查经验的FBI探员,职业生涯中破获了大量的艺术造假案和艺术盗窃案,并拥有长期与艺术犯罪分子交往的经验。

“赝品几乎充斥着整个艺术收藏行业,无论是邮票、辅币、艺术品,还是古董、画作,无一例外。通常制造这些假货的人都是像钱培琛这样的技艺精湛的艺术家,或者工匠。而赝品会向全世界范围的艺术市场流通。”惠特曼详细介绍。

根据这位前FBI探员的说法,“赝品进入市场主要依靠两个渠道:要么是卖家故意欺骗收藏家,要么是未接受过艺术教育的卖家在无意中将赝品带入了市场。不过后一种往往会在小型艺术市场或者拍卖行发生。”而拥有悠久历史的诺德勒画廊艺术总监,在“没有相关证明文件”的情况下轻信艺术商人罗莎里斯,或许只能“惊叹于钱培琛的天才技艺”。

近年来,全球艺术市场中艺术造假案频频发生,并且有愈演愈烈之势。一种流传于业内的说法称,国际艺术品市场上有半数以上为赝品。或许艺术市场永远都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像钱培琛这样的艺术家生产的赝品能够躲开权威专家的眼睛远不在少数,有些甚至在骗局被曝光后,其伪造的赝品依然在市场上流通。

1998年,英国“约翰·迈亚特案”被警方公之于众。这起案件所具意义非同一般,其牵扯范围之广、金额之大均前所未有,亦被称为“20世纪全球最大艺术品伪造案”。

与钱培琛案如出一辙,住在英国斯塔福德郡的约翰·迈亚特一度是一位失意的艺术家,因自己的画作卖不出钱,妻子将两个孩子丢给他后离去。为了抚养孩子,迈亚特不得不兼职充当艺术教师来养家糊口。但其惊人的模仿能力让来自伦敦的、后成为其同伙的艺术商人约翰·德鲁看到了商机。迈亚特成功炮制出200多件超现实派、印象派、立体派名画赝品,而约翰·德鲁则负责将这批“名人真迹”卖到伦敦上流社区,骗过了苏富比和佳士得拍卖行的眼睛,愚弄了著名的大英博物馆和V&;A博物馆。

2012年,西班牙警方破获了一个伪造艺术品团伙,逮捕9人,查获大量伪造画作。嫌疑人涉嫌伪造名人画作,经由马德里一家知名美术馆在黑市非法出售。此前,马德里一名古玩收藏家和3名艺术品经纪人涉嫌以120万欧元出售一幅伪造的毕加索油画遭逮捕。

2013年6月,德国和以色列警方在一次代号为“Malefiz”的行动中,发现了近 1000幅可疑的油画、素描和水粉画。这次案件最早来自于意大利警方调查一宗艺术品交易期间,充公一幅名为《K19》的名画,怀疑是赝品。由于这件赝品与开设在德国威斯巴登的一家画廊有关,德国联邦刑事调查局(BKA)也对案件产生了兴趣。不久之后,有“以色列FBI”之称的以色列执法部门“Lahav 433”也一脚踩进史上最大假画集团的调查中去。他们本来追查一宗洗钱罪行,无意中发现嫌疑人也从事伪造和销售艺术品。

“因为艺术品交易金额巨大,所以到了热门艺术品和古董的流通环节,各式各样的人都会参与其中,包括洗钱者、经营非法生意的画廊老板、毒贩、航运公司、利欲熏心的收藏家等等,偶尔还会有恐怖分子。”惠特曼介绍。

不过,惠特曼也同时强调,美国及一些欧洲国家对于打击艺术犯罪的力度非常大,意大利设有专门负责打击文化遗产犯罪活动的执法机构和队伍“文物宪兵”共300余人;法国在巴黎的艺术防范小组有30多名专职探员,西班牙和英国也都有自己的专案组。而艺术品犯罪案件在1995年就被美国列为联邦罪行,联邦调查局于2004年成立了惠特曼所在的艺术犯罪组。

中国古董假货泛滥

“随着中国艺术品市场的日益繁荣,赝品的流通随着市场的扩大而增长。所以中国的收藏家要分外小心,以确保他们藏品的真实性。”较之国际艺术品市场“半数以上为赝品”,惠特曼向时代周报记者披露的有关中国的情况更为严峻。

—根据“来自中国、美国和英国拍卖行”的有效信息显示,“中国古董艺术品市场上应该有70%是仿造的。假货尤其泛滥的领域在字画、瓷器以及中国古代的武器等。中国的制造工艺非常之好,在审美上与古代的文物在同一层次甚至更胜一筹。”

惠特曼的这一说法,得到了国内资深艺术品投资咨询人士成鸣(化名)的印证。成鸣甚至向时代周报记者表示,“70%的估计还算是比较保守”。据成鸣披露,陶瓷造假以江西景德镇、河南洛阳、浙江龙泉、广东潮州等地为主;青铜器造假是以河南洛阳伊川县烟涧村为代表”;玉器造假重灾区为河南南阳镇平县石佛寺镇、安徽(蚌埠),这些地区主要是汉代玉器造假地。辽宁则是全国90%的仿制红山玉的聚集地;书画造假以天津鼓楼地区为最广。

“最荒唐有一个例子,是河南洛阳孟津南石山村高水旺烧制的仿北魏陶俑的工艺品,在北京古玩市场上,还曾被国家机构列为抢救性收购的北魏珍贵文物。这个段子在业内一度成为笑谈。”成鸣告诉时代周报记者,一位专家在北京某古玩市场的地摊上看到了一尊“北魏时期的陶俑”,当时正逢洛阳一北魏时期墓穴被盗,这位专家立刻认为该陶俑是北魏时期珍贵的文物,上报国家博物馆拨专款、专项抢救性收购古玩市场上的“北魏珍贵陶俑”。

但随后这种“北魏陶俑”在市场上大量涌现,有人提出质疑。后来经警方介入调查,才发现这批陶俑是河南洛阳孟津南石山村的高水旺仿制的。

“国内艺术品收藏市场的繁荣催生了大批的制假村。不过虽然这些制假村中的农民个个都是造假的高手,但是相对于专着于高仿工艺品的民间艺人而言,农民的造假仅仅是忽悠普通的收藏者,而高仿的工艺品能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成鸣透露,“能够被鉴定出来的大多是二、三流的赝品,真正一流的造假,比如瓷器,只有把真的和假的放在一起才可能看出来。”

不过,就像“钱培琛案”一样,这些制造赝品的工匠只在利益的最底层。“有些从事艺术造假生意的商人,或许支付给工匠的钱只有几千、上万元左右。因为比如像瓷器的造假,每一道工序都需要专业的工匠完成,没有人可以凭借一己之力来完成一件赝品。但出钱的商人能将这些工匠统筹起来。最重要的一点是,也只有能够涉足这个行业的商人才能把赝品带入流通渠道,拿到拍卖市场去拍卖。”成鸣指出,虽然国内艺术品市场赝品诸多,但“谁也不会承认自己手上有假货”。

“而拍卖行不承担艺术品保真责任,则进一步导致了赝品的泛滥。因为对于拍卖行来说,艺术品只要不流拍就能赚取一笔可观的佣金收入。”